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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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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,和離哪有這麽簡單?

按大衍律法,有七出三不去,還有義絕與和離,若夫妻情分斷了,和離這個法子,是最不傷兩方情面的,也是最能保全女方的。

可是就算是和離,也得由男方寫了放妻書,再到官府銷毀婚書,才算了結了這段緣分。

許松藍這頭就算寫了和離書,沒有澹臺闊秋的首肯,也是無用。

澹臺雁沒經過事,不曉得這些關節彎繞,可許松藍卻是知道的。

冷靜下來細想,她這番貿然進宮煩擾澹臺雁,當真是太過沖動,太過不經腦子了。

許松藍苦笑著說清其中關竅,又道:“罷了,娘娘還是別憂心我的事了,大不了我便回京城國公府去,只是彥明那頭……”

澹臺闊秋執意要立澹臺彥昭為世子,只憑許松藍一己之力已經是無法挽回,澹臺彥明在朝廷也是孤立無援,恐怕這個世襲一等國公的爵位,最終還是只能落到澹臺彥昭的頭上。

“什麽時候了還管別人,阿娘,你何時能為自己想想!”澹臺雁不由急了,“我不管什麽國公府的爵位,澹臺彥明比我還虛長幾歲,他的事也輪不著我來為他撐腰做主。阿娘,我只問你一句話,你還能躲幾時?你還能忍幾時!”

認養一個孩子並非僅僅是在族譜上增添一個名字,若許松藍忍了,若澹臺闊秋當真一意孤行把澹臺彥昭安在了許松藍名下,那麽從此以後,澹臺彥昭就是許松藍名正言順的嫡子,他也將是澹臺雁嫡親的弟弟。

澹臺氏雖沒有清河崔氏那般人丁繁茂,然而也是堂堂門閥士族,但凡四時祭禮,年節祭祖,都是盛典,也都要由宗族嫡出一脈出面承擔祭祀。現下擡了澹臺彥昭的身份,以後澹臺一氏的祭祖大典,澹臺闊秋少不了也要帶著澹臺彥昭上幾柱香,屆時祭典大禮,許松藍還要坐在上首受子女跪拜之禮,她親生的,嫡出的孩子只有澹臺雁一個,而澹臺雁已是別家婦人,那麽到時候牽著她衣裙下拜的,就只有澹臺彥昭。

這個同她毫無關系的嫡親兒子。

除此之外,逢年過節的宮宴也是躲不過去的。屆時澹臺彥昭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,也是當今皇後嫡親的弟弟,連許松藍抱病多年都必須參加的宮宴,家中有了這麽個嫡子,難道還能不帶著一同覲見帝後,會見重臣親眷嗎?

這個孩子被算作是許松藍的嫡出孩子,就算許松藍不願見他,這個孩子也能不養在她院裏,可是國公府的關系千絲萬縷,許松藍就算躲,也躲不了一輩子,她總是要見到這個孩子,總是要見到這個,她的夫君逼她認下來的,她的夫君同其他女子的孩子!

這樣無休止的羞辱,這樣無休止的惡心,澹臺雁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發冷。

若是褚霖敢這樣對待她,她是寧願舍了一己性命同他同歸於盡,也好過日日受這鈍刀子割肉的折磨!

“阿娘,你現時能忍,能回京城國公府避開這些人,可等到一日避無可避,退無可退,你又該如何!”

還有半句話,澹臺雁忍了忍,還是沒有說出口。

她真正擔憂的不僅僅是這些,更讓她恐懼的是,在這一日覆一日的磋磨中,許松藍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?

許松藍如今的病癥,正是出自心病,正是被別苑中那和睦的一家人日日熬出來的。

大家府邸的下人,察言觀色拜高踩低是常事,喻蘭掌管國公府中饋庶務,又是家中唯一男丁的生母,雖她只有個側室的名頭,但滿京城誰不知道當年她是三媒六聘嫁的澹臺闊秋?對比起來,許松藍雖是皇後生母,但整日裏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,眼看著都活不了多久了,又年老色衰,不得澹臺闊秋喜歡。

未來這晉國公府裏誰才是正經當家,簡直一目了然。

這些年許松藍留居京城,避的開那一家三口的和睦景象,卻避不開這閑言碎語,也避不開這悠悠眾口。

眼下澹臺闊秋按著許松藍的頭要惡心她,她還能離開別苑,避回京城去。可是九成山腳的畢竟只是國公府的別苑,若哪日國公爺和世子一時興起,帶著姓喻的姨娘一同回京城小住,許松藍還能躲到哪裏去!

她可已經沒有娘家了。

這些道理,連澹臺雁都能看得分明,許松藍身處其中,日日切身體會,又如何能不清楚!

她看著女兒急切的面孔,鼻尖還是沒忍住一酸,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來。

“……阿娘,阿娘別哭,”澹臺雁氣勢弱了下來,手忙腳亂地找帕子,“我,我一時話說得重了些……可是,我當真是這樣想的,所言字字句句,都出自肺腑。”

許松藍已經滿臉是淚,她這一生何其悲苦,父母早早去世,婆母不慈,她廣受折磨,甚至還失去了一個孩子;年少時以為嫁得良人,誰知也是所托非人……

“……我、我只怕再給你添麻煩……”

澹臺雁搖搖頭。

“阿娘不必顧念我,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。阿娘,你只要顧念你自己,你想離開晉國公府嗎?”

澹臺雁嚴肅極了,瞧那模樣,真不知道誰才是母親,誰才是女兒了。

當年扶床行步的那個小姑娘,也已經長得這麽大了,已經能夠支撐她這個母親了。

許松藍突然破涕為笑,而後抿緊唇,堅定地點點頭。

澹臺雁松了一口氣。

已經做了決定,許松藍不再猶豫,接過紙筆,娟秀的字跡不假思索便落在紙上。

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,當年晉國公府中一見傾心,醫廬門前高門公子誠懇求娶,初為人父母時的喜悅,女兒遠嫁時的憂心,丈夫遠行時的不安,還有見到那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時的不可置信……

所有一切都過去了,也都該放下了。

夫妻恩義自此斷絕,她和澹臺闊秋,日後也不必再相見。

紙上墨跡很快幹透,澹臺雁沒有看內容,只小心將這和離書疊好,裝進信封,又遞給寶橙:“你派個人去,將這信交給……交給晉國公。”

澹臺闊秋的那番話不僅僅惡心了許松藍,更是將徹底傷透了澹臺雁,她甚至覺得父親這兩個字,如鯁在喉,難以出口。

“阿娘接下來可有打算?”信送出去了,澹臺雁故作輕松長一口氣,笑著道,“先前說好要留阿娘在行宮住的,前幾日太皇太後回京城去了,阿娘可以去住慈恩殿,太皇太後可會過日子了,那慈恩殿布置得比我的梧桐殿還舒服。只是慈恩殿裏這兒遠了些,阿娘要是舍不得我,也可以就近住在竹實閣,這樣咱們往來就能方便些,也不需坐軟轎,只是地方狹小許多,也比不上慈恩殿奢華。”

送出和離書不過是開了個頭,接下來如何取得放妻書,如何去銷毀婚書,再如何取回放在國公府裏的東西,這些才是麻煩事。

澹臺雁有意寬她的心,許松藍也不想敗興,便也笑著同她商量起來,心中那些按捺多年的希冀,又重新浮現出來。

澹臺闊秋嬌妾幼子都有了,說不準在他眼裏,許松藍不過是個礙眼的老石頭,搬不開,挪不動,堵在大路正中間時不時還要絆人一跟頭。

或許,澹臺闊秋早就想要甩脫她了,這回要她認養澹臺彥昭,也是在暗示她自請下堂。

她這個晉國公夫人,從一開始便是不般配,那麽她早早讓賢,豈不是兩相成全,眾望所歸?

她若是澹臺闊秋,只怕收到和離書後,也會長松一口氣,立即將放妻書送來吧。

許松藍想著想著便也高興了些,仿佛明日就能收到放妻書,明日就能解決這一身的負累,重歸自由了。

如今崔氏落敗,太皇太後也是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再沒臉在行宮中繼續住下去。太安寺離行宮還是太近了,且有了大理寺那層栽贓過後,這一寺清名也多少受損,已不適宜貴人靜修。

太皇太後便以思念舊物為由,轉道回了京城,帝後待在行宮,太皇太後待在京城,這樣一來,倒像是褚霖和澹臺雁觸怒上親被趕了出來,也是頗有些諷刺。

“太皇太後前腳剛走,我後腳就搬進去,這是什麽道理?”許松藍搖搖頭,“娘娘說竹實閣方便,那臣婦就先暫住竹實閣吧,只是暫住幾日,也不需太麻煩人收拾。”

澹臺雁楞住了,聽這意思,許松藍像是已經有打算好的去處了。

許松藍一笑:“前些日子同賀家娘子閑談,她提起天冬這些年在各地行醫,言家也在各地開設了醫館。言家醫館中的大夫藥童不缺,倒是很缺經年熟手有經驗的醫女。”

從前午夜夢回時,她想到現今的狀況,也會深深懊悔自責,也會臆想,若她沒有嫁進國公府,是否還能施展一身醫術,救死扶傷?

那日賀夫人提起此事,未必沒有再請她出山的意思,只是以許松藍現在的身份,醫道到底是下九流,沒有讓國公夫人親自動手的道理。

澹臺雁眨了眨眼:“阿娘要去言家醫館嗎?”

“只是個念頭,言家那頭也不知道願不願我去呢。”許松藍有些赧然地垂下頭,膝上雙手十指尖尖,是從沒受過累的模樣,“……我這麽多年沒再行醫,難免生疏,說不定言家說得也是客套話……”

“阿娘聰明又厲害,即便一時生疏,很快就能再撿起來了。”澹臺雁連忙搖頭,她屈身依偎進母親的懷裏,“阿娘,你打算要離開九成山,離開京城嗎?”

這是舍不得她呢。

許松藍笑著拍拍她的腦袋:“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,娘娘何必這麽早就擔心起來?言家在九成山也有醫館,娘娘在這兒,臣婦哪裏也不去,好不好?這年歲上去了,眼看也是要當母親的年紀,怎麽還這麽粘人。”

澹臺雁皺皺鼻子,撒嬌一般哼哼兩聲。

崔家是徹底敗了,寒門窮追猛打,鄭家、盧家也袖手旁觀。崔家抄家時,流水一般的而名貴珍寶,名家字畫從崔府大宅中搬擡出來,什麽半人高的紅珊瑚樹,徐大家的山水圖,還有據說是前朝寵妃睡過的紫檀床,林林總總,不一而足,很是讓圍觀的百姓開了眼界。

百姓們看得是崔家傾覆的熱鬧,然而朝中其他人盯著的,卻是崔氏名下的產業田地,還有朝中空出來的那些位置。

崔氏門庭佇立百年,積攢下來的產業田地幾乎遍布了整個大衍,這些東西,光憑國庫是吞不下的;崔氏半朝親族大多落罪,少數留存的幾個也不成氣候,一改往日跋扈氣勢,夾著尾巴做人,而對其他人來說,這正是謀求進取,安插人手的好時機。

崔家已然敗落,褚霖也當對此案功臣該封的封,該賞的賞,世家得了甜頭,寒門也積極準備再開科舉,朝中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好景象。

帝王雷霆一怒,也讓某些人生了懼意,幾個節宴過後盤桓不去的方鎮上書告退,寧王也是多日稱病在家,再不見外客。

眾人或是失意,或是得意,卻也俱都暗暗羨慕起一個人——晉國公澹臺闊秋。

霜降剛過,九成山腳的風冷得刺骨,澹臺闊秋卻是走路帶風,春風得意。

此次崔氏意圖欺辱皇後,反被連根拔起,澹臺闊秋身為國丈,面上很是增光;再加上他身為世家一員,又與裴是非頗有私交,更是在朝中屢屢出言支持裴是非,一同向皇帝諫言再開科舉。

既占著世家的名頭,又與寒門頻頻交好,誰能不羨慕他左右逢源?

崔氏之案算是告一段落,待到那個逃犯崔珞也歸案,便能徹底了結了。

眾人俱都松了一口氣,這日散朝散得早,就連裴是非都加快了回去的腳步。

然而晉國公卻在原地等了一會兒,朝玉內官一禮,說是想求見皇帝。

褚霖自然應允,玉內官將人引到內室中,晉國公先是說了兩句奉承話,問了問皇帝的身體是否安康,皇後是否安好之類的家常話,褚霖耐心一一答了。

公務都解決了,家常話也說完了,澹臺闊秋踟躇許久。

“臣僭越,敢問陛下,臣妻許氏進宮日久未歸,是出了什麽事嗎?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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